每個人的安居樂業：鄒隆娜、李岳軒談台灣移工問題｜永續講座之「逃不了的移人」

文／Catherine

TSFF台灣永續影展的永續系列講座迎來本季第三場——「逃不了的移人」，邀請到曾以作品《阿尼》入圍2016坎城影展國際影評人週單元、金馬獎等獎項的台菲導演鄒隆娜，以及關注外籍移工、新住民、新二代⋯⋯等「移動的人」的媒體《移人》總編輯李岳軒，共同分享自己所看見的台灣移工問題，以及各自走上的人權之路。

從鄒隆娜導演的鏡頭開始

▍愛與痛，打破兩平行時空的隔閡

鄒隆娜回憶短片《阿尼》的創作過程與靈感來源，想起了與現實中「阿尼」的相逢。於一趟背包旅行的過程中，鄒隆娜在前鎮漁港遇到一群移工，那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接」與「近距離」地親自與移工相處。包括阿尼在內的漁港移工，對鄒隆娜來說是全新的領域，她認為漁工移工的工作環境就像另一個「平行時空」，他們總是要出海，和岸上的台灣人少有接觸，即便活在同一塊土地下，面朝同一片大海，卻如兩個世界的人。

幸運地，因為自己的台菲混血身份，鄒隆娜打破了語言的隔閡，慢慢走入了他們的世界。她笑著回憶與這群移工把酒言歡後彼此談心的過程：

「他們會跟我開玩笑說：『阿！如果可以交一個台灣女朋友多好啊』，然我就想，這件事情，如此不可能嗎？為什麼不可能？」

是文化隔閡還是階級差異，使得他們的幽微情愫，只能是「開玩笑」？鄒隆娜因而決定「寫一個故事，讓如此曖昧的連結有存在的可能」，《阿尼》的故事就此誕生，是歡笑與愛打破了兩個「平行時空」的隔閡。完成《阿尼》後，鄒隆娜也邀請了阿尼和這群漁港移工們包場觀賞屬於他們的故事，因為他們很快便要出海了，這部短片就像她對他們的掛念與惦記。

鄒隆娜又回憶短片殺青後自己內心的複雜情緒，除了家鄉有親人過世，又在那次包場放映時發現了阿尼頭上傷口的辛酸故事，那是他未被好好處理的工傷，甚至是在鄒隆娜的一再提醒下，才終於就醫。那時的鄒隆娜意識到，移工的權益幾乎沒有改善，移工永續之路，我們真的走地太慢，她也因而重新思考了自己身為影像創作者和人權倡議者的責任。

因為自己的在乎、關心、和掛念，所以阿尼頭上的傷之於鄒隆娜，是最刻骨的感同身受。在酒語歡笑中，從一個「不可能的曖昧」的故事說起，到勞動背後的傷疤與更深的苦楚，愛與痛，將兩個平行時空相繫，也讓鄒隆娜與這群移人產生連結，透過她的電影，讓漁港海上漂著的移人，能慢慢走上這片陸地。

▍移工問題與人權，不斷調整面對議題的心態

除了上述外籍移工的「工作權」，乃聯合國17項永續發展目標中的 SDG8：「合適的工作及經濟成長」，鄒隆娜亦分享她的另一部作品，是在《十年台灣》（Ten Years Taiwan，2018）中的一部短片《942》，聚焦探討女性移工遭遇的性暴力，觸及SDG5：「性別平權」，以及她所參加的「跨國區域移工人權工作坊」，她回憶當時其中一名參與者被問及為何聚焦同志議題一事讓她印象深刻，她強調，我們從不應劃分誰的人權，畢竟「人權」就是所有人類應有的。

談及參與「跨國區域移工人權工作坊」的經驗，鄒隆娜透過與各國交流人權議題，以得到自己身為人權倡議者在台灣立足的勇氣。她想起和許多人分享台灣的移工現狀時，總是會得到「台灣已經比其他地方好了」的消極回應，但她強調「台灣不該只是在比爛，而是要想怎麼樣才能變得更好」。除此之外，她也不斷重思自己作為倡議者的身心狀態，她認為除了一味地替權益受損者感到悲傷，其實倡議者的工作狀態也應該受到關注。鄒隆娜不諱言，自己作為「第一線」的倡議者實是辛苦，時常感到無奈也無力，陷於悲傷中，但她的調整方式是嘗試不讓自己一直聚焦在「人性的負面點」，若能跳脫自己的情緒漩渦，多關注和連結不同的議題，便會開闊許多，也正如前述，能夠更多元地涵納不被劃分與限定的「人權」。

▍下一部／步，法規修訂

鄒隆娜言及，自己如果還會想拍移工相關之題材，會特別想拍移工法規相關的故事，她認為健全的法規，將會是推動移工人權非常重要的基礎。正如鄒隆娜本次講座自訂的標題「每個人的安居樂業」，那會是她下一部電影所關心的，也是她希冀台灣人走的下一步路。

再到李岳軒總編輯的文字

延續鄒隆娜導演對倡議者的身心狀態分享，李岳軒總編輯也分享自己身為第一線工作者的經驗，他強調「喘息」對自己來說非常重要，自己在休假時就會盡量不去想移工的事情，專注做自己喜歡的休閒事情，留給自己空間。

▍移工問題——過六關斬無數將

回應鄒隆娜導演於講座前半提及的台灣移人現狀，李岳軒也十分有感觸，他分享自己在倡議的過程中也總會聽到另一方聲音覺得台灣環境對移工「已經夠好了」，自己只能尊重對方的想法，但還是想讓大家知道自己看見的真實狀況，李岳軒整理出了移工來台過五關斬六將的過程：

第一關：高昂仲介費，移工做白工還債

移工來台要經過「仲介」，其中分成「台灣」與「家鄉當地」兩個仲介，本就缺錢的移工蠟燭兩頭燒，有時候甚至遇到黑心的仲介，兩方從中協調抽成賺取「黑錢」，使移工抵台前就已受到不平等剝削。

第二關：極大的雙邊國情差異

除了最明顯的語言隔閡，還有法規的限制，移工們只能當製造業工人、看護工、或是阿尼一般的外籍漁工，除此之外，東南亞移工多數信仰伊斯蘭教，但在台灣卻非常難找到能做禮拜的地方。

第三關：外籍看護與幫傭的法規困境

李岳軒說，請外籍看護，一整天二十四小時只付對方台幣567元，有些雇主甚至會把「看護當女傭使用」，且社福移工直到現在都沒有勞保，只有健保，所以薪水並不會隨勞基法調漲，反之工廠移工卻受勞基法保障，導致缺工問題產生。

第四關：《就業服務法》禁止移工轉換雇主

延續前一關的困境，法規規定移工禁止換雇主，不同於我們能跳脫不適合的職場，找更好的待遇，移工是沒有這項自由的，也因此有些移工「逃跑」後，反而有更高的自由度和更好的待遇，實是弔詭的現象。

第五關：職場不當對待

來到第五關，李岳軒強調移工在職場上遇到的不合理對待，他們可能被分配到原來不應負責的工作，甚至受到暴力對待，如同《942》短片中處理的女性移工性別暴力，他們甚至需要自己蒐證才能申訴，且身為被害者有時甚至要忍受民眾們的流言蜚語。

第六關：不熟悉（或遭刻意隱瞞）在台求助管道

第六關亦延續第五關提及的，移工在台灣的申訴和求助管道非常窄，除需克服語言、文化障礙，甚至可能被刻意隱瞞，形成各項權利的剝削，極度不平等。

▍文字的力量——從教育開始

即便有這麼多困難，李岳軒仍相信這條移工永續之路，能夠慢慢地走到有曙光之處。他認為自己和鄒隆娜導演在做的事或許不全然相同，但他們有共同的目標，那就是讓移工過上更好、值得的、平等的生活，而他的最終目標就是希望讓台灣人更深入理解這個被漠視的群體。除了法規修改，李岳軒最後強調了教育的重要，因此中小學課本上的教案也是《移人》目前和教育部合作的內容，他認為現在社會處在一個轉型和陣痛期，但相信有了如今的努力，未來的台灣人會對移工和新住民投以更溫柔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