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Catherine；劇照 © hulu
改編自莎莉‧魯尼（Sally Rooney）同名小說的影集《聊天紀錄》（Conversations with Friends）近日於串流平台上架，這部作品透過四位主角的「聊天紀錄」，細膩反映出現代人的諸多心理問題（SDGs3），而不論在原著小說還是改編影集中，各種形式的「疼痛」都成為作者以及影人想要處理的問題，透過不同的「載體」與「身體」，這些疼痛被「輸入」於人的日常中。
▍螢幕身體：疏離中的親密
現代社會中，手機與網路已成為生活中人重要的情緒載體，因而《聊天紀錄》精準地將手機與電腦的「螢幕身體」放入角色日常。從起初女主角 Frances 透過網路搜尋已婚的男主角 Nick 的照片和資料時，我們就看見手機以及網路在兩人的初識，以及隨後戀情發展中佔有重要位置。許多時刻，影集中呈現了 Frances 一個人在黑暗中躺在床上打字聊天的場景，手機的光亮成為景框中的唯一亮點，是 Frances 也是觀眾的眼睛聚焦處，而透過那一點的光源，她嘗試將情緒從身體「輸出」，進而「輸入」鍵盤。影像並不如小說，能直接透過文字大篇幅呈現主角們的「聊天紀錄」，但導演並未直接丟掉這些作者希望讓讀者「窺見」的對話內容，除了直接將某些段落設計成真實情境的對話外，影集也適度保留了這些對話紀錄，並不疾不徐地拍下了這樣透過手機載體，輸出、輸入情緒，與人相連結的過程。
當手機或是電腦的「身體」介入了人與人的相處，它既是一種隔絕，卻也是另一種親密。私以為，莎莉・魯尼透過故事以及大量的聊天紀錄想要帶出的，便是這樣的依託，是一種疏離中的親密感。因而影集中導演在拍攝 Frances 打字聊天的過程時，總是切換於手機螢幕的文字，以及 Frances 的臉部特寫，於是我們看見一個被說「神秘」、「冷酷」、「不善情緒表達」的人，對著手機表露喜悅、憤怒、緊張、與悲傷等情緒，這樣的特寫鏡頭之運用，正暗示了 透過手機與網路的載體，Frances 身邊的人，以及作為觀眾的我們，反而靠近了更私密而赤裸的 Frances。
▍性的身體：支配著難以解釋的感情
另一個被小說與影集強調的「載體」便是人的身體，或是更具體而言——「性的身體」。Nick 與 Frances 的婚外情，也自發展成身體親密的魚水之歡後難以走回頭路，從在 Melissa 生日派對上的酒後一吻，到異國旅行中的體膚交歡，導演保留了那些魯尼筆下毫不掩飾的赤裸「身體」，觀賞影集的時候，觀眾不免納悶，演員這樣的裸露鏡頭是必須的嗎？而我想那就是導演真正讀到了魯尼的精髓之一，身體的展現和愛人交歡的場面展現了身體作為他們交流的介質，以及人欲望和情緒的載體。當小說中 Frances 不斷用「he is inside me」來描述兩人的交媾，我們看見來到影集，導演透過兩人每一次性愛不同的體位，以及分別對兩人臉部、身體部位之特寫鏡頭，還有兩人清晰的喘息聲，表達了一種親暱的「inside」——誰在誰的身體裡、誰成為另一個人的誰、誰掌控了這段感情的權力關係——成了無形影響著這對戀人的重要問題，「性的身體」既在魚水之歡中被戀人控制，卻也反向影響、支配著戀人。
▍疼痛與生病的身體
除此「性的身體」，人的身體也被小說和影集形塑成一種「疼痛的身體」，這樣的疼痛既是精神層面的，也是身體上的疼痛。影集開始不久，我們就看見 Frances 經歷嚴重劇烈的經痛，她甚至必須爬到馬桶邊，縮在在廁所地板上，而好友 Bobbi 能做的就是從門的縫隙塞入止痛藥，並陪她度過難熬的夜晚。而至這對好友結束與 Nick 和 Melissa 夫婦的旅程回國後，Frances 再次經歷了一次「很糟的經期」（a bad period），我們看見 Frances 從沙發上起身，艱辛地走到廁所，接著導演以手持鏡頭搖晃地拍 Frances 於廁所跌跌撞撞地脫下褲子、扶著洗手台、然後坐在坐在馬桶上，晃動的特寫鏡頭配以 Frances 的喘息聲，我們幾乎能共感角色的感官經驗，疼痛好似穿越了螢幕，而能被觀眾感知。Frances 身體上的疼痛在影集中一直是個難解的謎，她總覺得自己的身體比別人差，她嘗試忍耐、掩蓋，雲淡風輕地說：「it’s just my period」，來到急診室，醫生也無法馬上給她解答，一直到影集末檢查結果出爐，她才知道自己患有子宮內膜異位症。在這之前，觀眾都和 Frances 一樣，不知道怎麼面對那「疼痛的身體」，魯尼和導演都嘗試讓觀眾共感 Frances 的身體痛感，而當她再透過文字或語言向身邊的人表述這個痛時，這樣的痛卻被削減、隱藏起來了，在無數的「我沒事」中，人真實「疼痛的身體」被隱匿在手機和電腦的「螢幕身體」後了，這樣的輸出與出入於是成為 Frances 轉化、消化、和自我詮釋疼痛的方式。
不只如此，疼痛的身體在《聊天紀錄》中進而被轉化為「生病的身體」，影集末 Frances 對著電話另一端的 Nick 坦白自己的檢查結果，當 Nick 問起 Frances 隱藏的原因，她才說出是因為自己不希望被當成「生病的人（sick person）」。「生病的身體」不只是 Frances 的病狀，也是 Nick 的憂鬱症，他們都在一種無所適從與自我厭惡中拖著這樣的身體生活，魯尼透過兩人的感情，並不是讓兩個生病的人救贖、治癒彼此，而是通過他們各自與對方互動的身體，使兩人回過頭來正視自己的身體，如何重新看待自己或他人「生病的身體」成了影集與小說留給讀者和觀眾的最大課題之一。
▍結語：那些相互依存的身體
最後，在《聊天紀錄》建構了這些多重的載體與身體後，它又透過交纏的角色情感關係，讓這些身體彼此互動、相互依存。最顯而易見的是 Frances 疼痛、生病的身體和她在交歡時的性的身體之糾葛，比如她進急診室時，擔心自己是否懷孕而流產的恐懼，以及她的生理疼痛、與 Nick 的性事影響著她的心理狀態，所以「疼痛」是流動在這些不同層面的身體之中的。又如角色們從身體中輸出自己的疼痛，轉而輸入鍵盤，再透過手機、電腦的螢幕身體被另一個身體接收、理解。《聊天紀錄》在我們熟悉的日常中，精準描繪出現代人日日面對的不同身體，進而反映彼此相互依存的關係——如何解讀「疼痛」，如何真正接觸每一種「身體」，成為魯尼和導演留給讀者與觀眾思考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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