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Catherine;圖 © Joseph Kosinski
「It’s not the plane, it’s the pilot.」
(重點不是戰機,而是飛行員。)
正如電影中獨行俠(Maverick,Tom Cruise 飾)與公雞(Rooster,Miles Teller 飾)說的,重點不是戰機,而是艙裡的飛行員,而這正是《捍衛戰士:獨行俠》(Top Gun: Maverick,2022)作為續集,完美地超越與補足第一集的地方,它關心的是長得一樣的每一架戰機中,心境與表情不同的飛行員;是令人會心一笑的致敬中,三十六年的歲月痕跡;是英雄的故事背後,人物的創傷與缺陷;是神乎其技的視覺特效之外,完整的角色曲線和敘事,它在軍事空戰中,照見的不只是那面樹立昂揚的美國國旗,而是那些撐起旗子的每一個「人」。所以透過這些「人」,《捍衛戰士:獨行俠》終於能放下三十六年前犧牲而縈繞的鬼魂。
▍三十六年,新與舊
續集電影開首導演 Joseph Kosinski 就給了影迷滿滿的致敬,數顆夕暈下的望遠鏡頭壓縮著平面,被加州熱浪蒸地粼粼波動的戰機起飛畫面,配上熟悉的〈Danger Zone〉配樂,Kosinski 早就告訴我們,這是一趟懷舊之旅,而他將在回歸一個好萊塢古典敘事的框架下,操弄好重複與變化,因而即便處處充滿致敬,觀眾卻不感到無聊,我想這就是續說好一部經典,並奠基其上而超越它最好的方式。而後 Kosinski 透過獨行俠在裝備間的幾個鏡頭,帶出了本片重要的母題 —— 一是,穿上經典的飛行夾克,戴上雷朋眼鏡,並騎上那輛重機的獨行俠,他如何面對自己的過去以及現在,如何在「是什麼」(what)和「是誰」(who)之間取得平衡,如何看待他的「輝煌過去」、「美好的舊時代」,以及其飛行員的身份;另一母題則在攝影機拍到牆上釘滿的照片時顯現,僅僅透過短暫幾秒的運鏡和選焦,我們的焦點就先從一張獨行俠和已故戰友呆頭鵝(Goose,Anthony Edwards 飾)的照片,移至一張呆頭鵝一家三口的合照,並且最後聚焦在那個金髮的小男孩身上,因此我們明白,Kosinski 想要處理的除了是獨行俠戰功彪炳的身份,也是前作未曾真正觸碰到的過去傷痛與失去,並且,呆頭鵝的兒子代表了「新」,代表了傳承,在老照片與褪色的回憶中,新的生命正張揚其色。新/舊、過去/現在、回憶/當下、已逝/正在發生,這些概念成為《捍衛戰士:獨行俠》欲平衡與處理的重要問題,不論是角色成長,或是反映當今軍方欲以新科技取代飛行員的事實,還是電影本身跨度三十六年的續集拍攝,都是歲月與時間帶來的挑戰。
▍抵抗有限時間,人的無限空間
也因此,此次這些頂尖的「捍衛戰士」們面臨的任務其最大勁敵就是「時間」,電子鐘上不斷倒數的時間是無可改變的限制,而人能做的就是在那之中「超越極限」,所以獨行俠要飛行員們飛得更低、更快,超越機械的「可接受限度」,那便反應了前所提及的,這些「人」如何抗衡科技與器械,突破極限不是硬碰硬的空戰,這也是為什麼獨行俠不斷強調,他們一旦與敵方戰機纏鬥,幾乎就是死路一條,他所堅持的低飛於峽谷的方式,就是在有限的時間中,創造無限的空間,而此「空間」就是透過人物延展出來的,不論是電影中真正穿梭峽谷的飛行員,或是電影敘事上,透過來回切換於不同角色的鏡頭,操縱那兩分三十秒的敘述(narration),而拉長觀眾的體感時間,都使得看似不可抗的時間限制,得以被突破與超越。
▍從扁平的觀賞鏡頭,到靠近人的共情鏡頭
空中飛行的場景除了壯麗的大遠景,那些廣角拍攝的艙中畫面,不只創造更深的空間,也使得飛行員的神情、動作都能被看得更清楚,並且,比起直接以特寫或甚至大特寫鏡頭拍人物的表情與眼睛,在廣角鏡頭攝入的更廣空間中,我們直接地感受艙中空間的壓迫,配以雜音、對講機聲音、以及飛行員的鼻息,我們幾乎能體會他們的感官經驗。所以我們是在同理人物、同感他們的經驗,而不僅僅是觀賞人物。而這樣由角色出發的拍攝方式轉變,也扭轉了三十六年前《捍衛戰士》(Top Gun,1986)不完滿之處。《捍衛戰士》塑造了典型,卻也遠離了典型,其中無數鏡頭拍攝湯姆・克魯斯(Tom Cruise)的臉龐、側顏、甚至身體線條,時常淪為與敘事脫節的純然「觀賞」,於是角色變得單薄,被扁平地收斂在「欣賞」的眼光中。而在《捍衛戰士:獨行俠》中,鏡頭的存在不是為了觀賞之用,而是為了拍出畫面下的角色內心,並發揮其敘事之用。如當我們看見獨行俠失落的神情,淚水盈眶而臉上有著皺紋的湯姆.克魯斯,不再是當年迷倒眾生的「典型」英雄,然我們卻在這樣的鏡頭中,真正靠近了他,獨行俠被從一種「完美」的觀賞鏡頭中釋放,而真正以立體的血肉之軀走入觀眾心中。
▍視聽再現情壞,只為放下無影無聲的人
時隔三十六年的續集,《捍衛戰士:獨行俠》滿滿的致敬除了服務了影迷,並達成 Kosinski 的重複與變化之巧妙操玩經典,它更帶出了一種「情懷」,這些情懷是我們所熟悉的視聽元素,是經典的飛行外套與雷朋眼鏡,是望遠鏡頭下的戰機剪影,是下第一個音就使人興奮的〈Danger Zone〉,也是老派的酒吧和那首〈Hold My Hand〉⋯⋯ 這些透過視聽再現的情懷,召喚的卻都是一段回不去的時光,以及一個無法再見的人。於《捍衛戰士:獨行俠》中,我們看見獨行俠與公雞都無數次喚起一句「Goose」,公雞更在飛行途中問父親自己下一步該怎麼做,而他們這數次的呼喚都是不被回應的,一個縈繞兩主角一生的鬼魂,在以此為題的續集中,卻除了酒吧短暫的閃回片段,沒有聲音,亦不見身影。Kosinski 沒有煽情地喚出呆頭鵝的靈魂,因此在那些不被回應的呼叫與嘆問後,兩人仍然要為自己做決定,仍然要自己走過關頭。呆頭鵝的不在場提醒著獨行俠與公雞,他們必須放下,而直到最後公雞對著獨行俠說:「It’s what my dad would have done」時,我們才明白,呆頭鵝的視聽不在場,也讓他得以以一種「精神」、「情懷」的方式飄散在廣闊的蒼穹中。
「Come home safe.」他們不斷說。
過了三十六年後,呆頭鵝終於回家了。
▍結語:為飛行而存在的「Maverick」
《捍衛戰士:獨行俠》以「獨行俠」為名,再次強調了其名字的存在意義,我們不一定叫得出 Pete Mitchell,卻不可能不知道「Maverick」,那是他的飛行代號——「它」為飛行而存在,「它」因空中的呼喚而響亮,而「他」亦如是,獨行俠的「是什麼」和「是誰」於焉合而為一——他是「Maverick」,而不論這個 Maverick 是上尉還是教官,它都關乎飛行,屬於天空。